在西极驻守的日与夜：在“死亡之谷”巡边，用“石头画”寄托忠诚

2023-08-10 17:03:13 来源：东方资讯

送走最晚一缕阳光时，天山和昆仑山在帕米尔高原上交汇，映出驼色和黛色。群山中，有一条连接祖国西陲极点和喀什市的公路。女儿生病期间，徐辉每天要带她在这条公路上驱车3个多小时，赶赴喀什的医院。

平时，他和妻子驻扎在我国的西极——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吉根乡，这里是我国和吉尔吉斯斯坦的交界处。

(资料图片)

行进中，公路两旁的沙地连绵，零星地会冒出一块草地、多簇低矮灌木、小片的树林。“千年胡杨林”便在这段路程的一侧，多棵胡杨树的主干已呈空心干燥状，但其每年生长的枝干仍在向上攀爬，努力在温润的夏季结出更多绿叶荫蔽一方。

草层矮、覆盖度低，加上植物种类本就不多、植被稀疏，这里绝大部分是无人区和野生动物栖息地。常见的过客只有两类——充满好奇心的外地游客和忙碌往返的外贸货品运输司机。

冬天，在民警们驻守地，大雪能到膝盖以上，大风能掀翻房顶，刮坏皮肤。夏天较为舒适，但日照强烈。

吉根派出所的朱永强称，初来乍到在冷天里，手和脸上都会长冻疮，大风于窗外呼啸的声音在晚上入睡前格外刺耳和骇人，还因制暖设备的问题，去过锅炉房睡觉。

“虽然有很多艰苦，但也能笑着说出来了，不卖惨！适应了这儿的工作，它给人带来的荣誉感和成就感就让一切都值得了。”前往西极之地的路上，民警费强和记者打趣说。

去往边检站的路上尽是戈壁荒漠，天山山脉与昆仑山脉在此交汇。图/九派新闻记者覃钰钰摄

【1】为女儿看病

女儿生病的这段时间，徐辉感到焦虑。他是西极吉根派出所的民警，在辖区内的萨孜村警务室任职。

记者见到徐辉是在他带着妻儿看病的休息处。药，满满两大袋堆在桌上，徐辉在手机相册中翻看着不同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、医生嘱托。

“孩子在医院打点滴持续了五六天，手上已经没有可以扎针的地方，现在只能在脚上扎针。”他低下头、轻叹一口气，告诉九派新闻记者，女儿的肠胃炎可能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。自从生病，她厌食，多次上吐下泻。做了检查的结果是，肠细膜淋巴结肿。

在萨孜村警务室工作五年以来，孩子身体第一次出现这样严重的状况。因为驻扎的村庄没有完善的医疗条件，整个村子里只有派出所的医务室是稍微齐备的医疗点，老乡们一旦有小病小痛习惯性会来跟民警反映。

徐辉还带着女儿、妻子求助了喀什市的其他诊所和中医，希望通过多名医生的建议和有效调理，来治疗女儿的肠胃问题。连续几天的挂水让孩子上吐下泻的症状有了缓解，但胃还十分娇嫩敏感，需要静养观察一段时间。

徐辉和妻子杨丽都是福建武夷山人，2019年11月，两人在福建领证结婚。之后，徐辉因工作原因返回了新疆。没过几天，杨丽决定奔赴祖国西极，和丈夫相守。

他是家里的独生子，因为选择新疆，他和父母也产生过矛盾。“你和杨丽终归要生孩子养孩子的，我和你爸是当爷爷奶奶的，无论是帮衬你俩还是陪着孙子辈，我们都应该在一块儿！”徐辉母亲想到儿子往后的生活，不禁担忧。

后来，母亲在夫妻两人有小孩后来到吉根待了一段时间，由于生活条件不佳、语言沟通有障碍，心情郁郁，她仍不时地劝解儿子回到自己身边。

回家后的母亲思念成疾，患上了抑郁症，徐辉紧跟其后回到福建老家。他积极给父母做思想工作，坚定不移地输出扎根新疆的想法，将人生规划和理想信念一五一十地说给父母，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，并想要接双亲来到新疆安度晚年。

“做这个决定没有太犹豫，我也综合了很多因素，认为全家来到新疆扎根是可行的，也相信自己的能力，在家人距离拉近后，工作和生活得到了更好的平衡，一定会更好。”他笃定地说，这儿的百姓需要他，村内许多年轻人选择外出求学、打工，留在村内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，徐辉也被称为“警儿子”、“警爸爸”。

从某种程度上说，安家后的徐辉感到了平和，日常就是和妻子一起执勤巡视、为老乡在村内奔走忙碌，看着孩子一天天在身边成长。

夫妻一同在雪天进行“护学岗”执勤。图/受访者提供

【2】夫妻警务室

因为他和妻子的驻守，萨孜村警务室被称为“夫妻警务室”。

警务室往东2公里是吉根边境派出所，西邻吉尔吉斯斯坦，南邻斯木哈纳村，北邻喀拉铁列克村。这里的平均气温仅7℃，最冷时气温仅零下十几度，平均海拔3000米。

目前，警务室有民警4名辅警6名，辖区面积600平方公里，实有户228户778人。办公室里挂着堆叠的锦旗，民警唐杰略显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每面锦旗背后都有小故事，是我们和游客、村民之间互相帮助的回忆。也都不是啥大事，但他们会送锦旗过来。”

据他介绍，高原戈壁虽显荒芜，但景致透着的野意十足，是很多旅客自驾游的心仪之地，其中一面锦旗就是他们和外地游客的故事。

一天，警务室接到警情，一名来此自驾游的游客的汽车开得没油了，加油站离村子还有大段路程，所剩汽油根本不足以支撑，而天色渐晚，要是他们奔赴加油站的路上，车被迫停在荒郊野外会更危险。

警务室的民警们当即决定去村民家里问问汽油储存的情况，争取让游客能最快补充汽油，与村民协调后村民同意将家中储备的汽油卖给他们，游客也在当天成功抵达目的地。过程中，徐辉和外地游客一直保持着联系确认其平安。之后，他收到了一篇感谢民警帮助的“小作文”和一面写着“人民警察为人民、危急时刻伸援手”的锦旗。

警务室面积不大，但还是设置了一间调解室，供村民解决矛盾、协商事情。还有阳光房，由玻璃制成、堆放着绿植，充满生机。在办事窗口处，还有一个小柜子，备着“医用药品、血压计、老花镜、多功能充电器”，方便村民取用。

环顾阳光房，可以看到地板上有一排摆放整齐、图案丰富的石块。

这是徐辉闲暇时所作的一幅幅“石头画”：党徽、中国梦、像石榴一样紧紧团结在一起、蓝天下高原上的民警升旗仪式……

说到这里，他咧嘴笑了。在这边工作，保持自洽乐观、精神世界富足、坚定工作信念，是向前的动力。石头是戈壁滩上随手捡来的，会挑个头稍大、平整光滑的，图案也是随心想到、动手画下。

民警绘制的“石头画”。图/记者欧俏妤

【3】服务100多位村民

徐辉坦言，一开始，作为南方人，新疆的饮食和环境是他不可接受的部分，但村民的淳朴和热情让他感到十分亲切。

“吃，一定要吃，不吃就是不喜欢我，看不起我。”徐辉回忆第一次去老乡家时，那户人家一个劲地往桌上放酸奶、水果、馕，生怕他这个新来的警官没吃饱肚子就开展工作，他感觉，这就像“亲人间很简单的担心”。

他一边说，一边向记者展示现在手机里，警务室民警和100多名村民的群聊情况。

为了做好便民利民的工作，他和村民的交流是即时贴近的，公开信息、紧急通知、突发情况，在群内可以立马接收沟通。

而在辖区内和村民打交道，需要照顾方方面面。新疆大风天不讲情面，某些村民房顶上的钢板都会被吹掉，情况紧急，派出所的民警会一起出动补救；邻里纠纷、夫妻争吵打架也比较多，很需要中间人来调停。

平日工作，徐辉的一天常从“护学岗”开始。由于村子位于中国和吉尔吉斯斯坦边境处，路上来往的车辆多是运送进出口货物的大型车，司机有时赶着过境，会开得很快，这类情况下，在当地孩子的上下学过程中，存在不小的交通安全隐患。

他观察发现，孩子上下学途中会嬉笑打闹，每天他在校园外守候时，便会提醒孩子们快快进校、及时回家，不要在马路上逗留。不管是烈日、刮风或是下雨、落雪，徐辉坚持执勤，现在孩子们对他已经格外熟悉。

看到孩子们都安全抵达校园，徐辉又会赶赴村内开会。“例如他们种了青稞、养了牛羊，找好销售路径可以让他们提升集体经济；还有一些老板过来投资搞建设，村内流动人口的工作安置也需要沟通。”

他还提到一起今年5月的经济纠纷，涉事金额为33万余元，村里有30多人报名摩托车驾校，后来没学成，村民们的钱打了水漂，很是着急。其中一位村民的孩子要参加考试，连500块钱也拿不出了，向他求助，徐辉垫钱先让老乡解决燃眉之急，后续也出面和驾校协调此事，已经追要了部分回款，目前追款工作还在进行中。

“平时的工作很是琐碎，但每每帮老乡们解决了问题，心中的成就感是盛满了的。”但他不希望把功劳归结在“夫妻警务室”身上，“我只是一个缩影，千千万万人守在这儿，才有了这样向好的局面。”

教村民一起学习知识。图/受访者提供

【4】西极在“向好”

吉根派出所副所长朱永强见证了“向好”的过程。

他生于1987年，25岁来到此处。还年轻气盛的他，对于新疆浑然天成的高山、湖泊、沙丘充满好奇。虽然做好了心理建设，回忆当初来到吉根派出所时，他还是用了“条件确实艰苦”来形容。

公路未修好，正在建设时期，从乌恰县城出发得花6个多小时；没有长明电，靠着一排平房上的太阳能发电，而彼时发电设备坏了，后来靠水电站供电用了一周，遇上新疆夏天的融雪性洪灾，水电站也垮了，就停电了几个月；办公住宿也合并在一起，40多号人挤在一处，住宿是5-6个人一间屋子；他的脸上还因天气干燥起皮，由于海拔太高，早上醒来执勤时走太快心脏承受不住。

“没啥心理落差，我也是农村出身，就是孤身一人来这儿，女朋友隔很远，见不上面。”提及女朋友，朱永强害羞地笑了笑，也承认刚来时的孤独感是需要战胜的大敌。

他在2015年前养了警犬，用来排遣低落心情，“只要拉上它们出去跑一圈，就好很多，大狗多威风。”

环境如是，边境民警的日常工作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

第一次巡边时，他跟着所长去了“死亡之谷”。开车过去，还得骑马四五个小时，马儿的体力有限，必须走平缓的路。而后边的路段太陡，上到高处需要手脚并用地向上爬。

朱永强随队巡边。图/受访者提供

穿着略显笨重的冬装，灵活行动受限，一旦手未抓紧脚没踩实，朱永强就难逃下滑。“往上爬10米，咻咻咻可能会滑下来5米，但有所长鼓励和带领，问题不大。”

朱永强心中涌出自豪和兴奋，脑子里想着要了解边境，排除安全隐患，并未觉得凶险。他生性乐观，说到这些陷阱，他仰起头笑道，“有问题和困难是正常的，最后都能解决！”

2013年在祖国西极的这个派出所，通上了“大电”，也就是由电力公司保障供电；2021年4月，吉根派出所的楼房开始动工、加高改善、保障全员住宿，12月交工，第二年一月，所里的民警基本入住。

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，是朱永强后来转为负责所内后勤的职业素养，也是他融于队伍、重视工作的生活状态。

“待在这里挺长时间，心情从低值逐渐走高的感觉是有的。生活条件、蔬菜保障、物资运送等各方面都在提升，不是好一点，是好了一大截。派出所的点滴变化都在亲身参与，再苦的日子都挺过去了，就感觉这儿和家一样了。”

不出意外的话，朱永强计划在这儿坚持到退休。现在，他对派出所有了家的归属感，称所里每个成员是同事更是兄弟。每天和妻子视频通话、看看孩子，每个月将工资全部上交，已成了朱永强的生活习惯，他在等待孩子长大，再做下一步规划。

偶尔，当他想到自己刚来时无人接应的光景，他就会额外关注对新警察的心理关爱和硬件保障。